一路跋涉心向阳
文
李佩山
我父亲是个农民,生于年11月7日。他是我国亿万农民的一个缩影。他一路艰难跋涉,始终心向阳光,命运发生了根本改变。
父亲小时候,家境非常贫寒,整天过着衣不遮体,食不饱肚的生活,根本上不起学,可他内心却充满了对文化知识的好奇与渴望。
于是,他就利用捡柴、拾粪的间隙,悄悄地蹲在学校窗外听,扒在窗户上看。
久而久之,他也渐渐能摸索着看书了。
遇到不认识的字、看不懂的地方,他就找机会向有学问的人请教。
在生存异常艰难、饥寒交迫的岁月里,父亲不仅自己从未放弃对文化知识的学习,而且更为不易的是,他费尽千辛万苦,供包括我在内的五个子女最低上到中学毕业,其中两个上了大学,这让我们受益无穷。
有人曾当面问我父亲:“这些年,您是怎么从苦难中挣扎过来的?”
“是手艺帮我渡过了艰难岁月。”父亲深有感触地说,“人活在世上,要生存发展,至少要有一技之长!”
父亲是个木匠,会做桌椅板凳和嫁妆等家具,还会加工木制门窗和梁、檩条、椽子,合成棺材等,尤其是农户家用风箱,是他的强项。
同样的木料,他做出来的风箱,不仅美观光亮,而且风大轻便,结实耐用。
有时大块木料不够用,父亲出于无奈,就把一些粗壮的泡桐树枝和树根解成条板,然后刨直、刨平、刨光、对位,用竹签穿、皮胶黏,再用绳子捆,烤火定型,打蜡抛光,精心制作,做出来的风箱也一样好看实用,一点也看不出接缝,敲打风箱发出的是整体圆音,而不是分杈声。
在我的记忆里,父亲加工风箱时是那样精细,那样全神贯注,那样独具匠心。
他卖出去的风箱,就像是他心爱的艺术作品,代表着他的水平、责任和良心,决不允许有半点瑕疵。
久而久之,不仅亲友愿用父亲做的风箱,而且三里五庄、十里八乡的农户,也慕名前来订制。
每逢村里村外,乡里乡亲谁家修房盖屋、婚丧嫁娶等需要帮忙时,父亲总是有求必应,放下自家的活,二话不说,随叫随到,发挥他的一技之长。
不论家里事情再多、再忙,他从未推辞过一回,且不讲吃喝,不图报酬,连天加夜,无怨无悔。
在人民公社时期,成立了木业社,父亲被选去当木匠老师。
靠木工技能养活着全家的父亲,看到有的年轻人没技术,家里生活特别困难,就想伸手帮他们一把。
于是,父亲先后收他们为徒弟,手把手地教会了他们一些木工技术。包括本村本家族、外村外姓的,足有10人之多。
甚至,父亲在用旧车拉着工具、材料和行李,走村串户维修风箱等家具谋生期间,还收下一位外出讨饭的小伙为徒。
他叫苏国强,是兰考县坝头乡人。
在东明县农村,父亲遇见他和其母亲讨饭,20多岁还没找到对象。
“你光靠要饭不行,跟我学木工手艺吧!”
“谢谢大伯!”
就这样,他成为我父亲收下的又一位徒弟。
徒弟们跟着父亲大都学有所成,逢年过节,不少徒弟怀着感恩之心,前来看望父亲。
我们村有一对宗家哥嫂,对我父亲非常理解和尊重。
一次,我专程前去看望年迈的他们。
嫂子当着丈夫和儿女们的面感激地说:“俺俩口一辈子也忘不了国保(父亲大名)叔,是他在俺生活最难时,亲手教会你哥木匠手艺,缓解了家里的困境,不然七个子女不要说上学、上大学,参军、当国家干部,就是能把他们养活、拉扯大也难上加难啊!”
那么,父亲这个木匠手艺是跟谁学的呢?
我曾问父亲,他讲:“与其说跟人学,倒不如说是自学或者说是被苦难逼出来的。”
那是年初春的一天傍晚,从一大早就出门拾柴、拾粪的父亲回到家里,看见奶奶正一个劲地抹眼泪。
“娘,你怎么哭了?”
“咱借的大床,人家自己要用,刚才拉回去了,今晚我们只得睡在凉地上。”
“娘,别哭,我给您做一张新床。”
“你做?你会做?你拿什么做?”
“咱住的屋山东头不是有一棵榆树吗?”
一周后,一张崭新的榆木大床,就让奶奶铺上了。
那天,奶奶扶着新床激动得流泪。
那年,父亲12岁。
他借来工具,从刨树、分解到制作,凭着一腔热情,凭着看过木匠做床的记忆,凭着用心琢磨、亲手摸索,完成了做床的全过程。
这张床,已历经了四代人、整整88年,至今没有变形,还放在兰考我老家的堂屋里。
看到这张床,我仿佛就看起了争强好胜的父亲!
原本在我们村,有一家孔氏兄弟,开了一个木匠铺,由于人好技术也好,生意还算凑合。
遇到刮风下雨天,十余岁的父亲就跑去看。见两位大伯忙不过来时,就凑过去当帮手。
时间长了,潜移默化,心领神会,他便渐渐懂得了一些木工技术,也由此产生了当木匠的念头……
穷日子难熬。
就在做好那张榆木大床不久的一天晚上,父亲对奶奶说:“娘,我想到外地再学门手艺。”
“你去吧,出外要小心,别惹事。”
父亲“嗯”了一声,随后便跟着同村几个都比他年长的外姓人,来到山东省定陶县城附近的一家香烟作坊,学习制作香烟。
父亲初来乍到,一切从头学起,每天早起晚睡,干活抢在前面,吃饭排在后头,勤学好问,留心观察,很快便掌握了香烟加工的一些基本技能,给东家留下了良好的印象。
后来,由于香烟销路不佳,生意不好做,要压减人员,东家主人出于情面,去留一时不好决定,就让大伙都回家了。
不过在这之前,东家悄悄告诉父亲:“过几天你再回来,继续在这儿做香烟。”
这一来,父亲又干了好几年,完整地学会了香烟手工制作的全套技术。
他不仅烟丝切的细,香料拌得匀,而且纸张卷得紧,浆糊黏得牢,包装也更平展。
这既为父亲日后返乡手工制作香烟创造了条件,亦为开张木匠摊子,培养众多徒弟,更好地养家糊口,渡过生活难关,打下了点滴的基础。
“家有万贯,可能毁于一旦;腹有诗书,不怕火烧水淹。”我父亲坚信,“只要子女们学到文化知识,将来对自己、对社会、对国家都有利。为此,我就是再苦、再累、再难,也要坚持供应他们读书。”
事实上,纵观千家万户,尤其是在贫穷的农村,谁家子女学历高,成绩大,有出息,谁家父母就必定多吃苦,多受累,多作难。
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我们做儿女的,就更加理解父母在背后付出的艰辛。
新中国建立之初一穷二白,父亲出于生计,也为了供应子女们上学,就白天参加集体劳动,利用晚上和雨雪天、农闲时间,在家加工风箱。
为把噪音减轻到最低点,以免影响别人休息,父亲用棉被捂在加工的风箱上,这样就大大降低了响声。
本村一位与父亲要好的姓窦的大伯,也和父亲一样,是两男三女五个子女。他让子女们多则上五六年、少则上二三年学,就让他们割草、拾柴、做家务,到生产队劳动挣工分,全家生活过得相对好些。
他见我父亲一年从春忙到冬,每天起早贪黑,两眼布满血丝,累得疲惫不堪,便好心相劝:“二弟呀,你别自讨苦吃、供子女上学啦!让他们去生产队挣点工分,总比你一人养活全家要好吧?”
父亲听了窦大伯的话,使劲吸了一口烟,一本正经地回答:“哥是好意,但我仔细想过,不能让子女辍学;他们有了学问,以后无论是种地,还是外出营生,都比没有学问要强;为了他们的未来,我就是砸锅卖铁,也要继续供其读书。”
一批风箱做好后,父亲还得抽空外出卖掉,才能换回微薄的收入,以补急需和家用。
那是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重的关头:
冬月的一个风雪之夜,家里几近断炊,难得揭不开锅了;年近八旬的爷爷,吃进去的树皮、树叶,大解时疼得拉不出来;姐、哥放学回家,因缺少吃的,嗷嗷叫饿;年幼无知的我,经常拉着母亲的手,哭嚷着找饭吃。
父亲心急如焚!
父亲赶紧把加工好的6只风箱,打包捆靠,然后扛在肩上,顶风冒雪,走出了家门。
他要在次日清晨,徒步赶到离家90华里的东明县集市上去卖。
风越刮越急,雪越下越大。踏着皑皑积雪,他深一脚,浅一脚地向前迈进。寒风像刀割似的从脸庞掠过,雪花打在脸上,挂在眼睫毛上,他不时要擦拭一下。
走累了,浑身是汗,他就歇一歇,喘口气再走;口渴了,鼻喉生烟,他就弯腰抓把雪,捂进嘴里缓慢咽下;鞋湿透了,双脚冰凉,疼痛麻木,但想到穷困潦倒的家人,他仍一往无前……
风大路滑,负重前行,父亲一路上不知跌了多少跤。
90多里的路程虽不算远,但对于徒步扛着6只风箱的父亲来说,这一夜是多么艰难!
但不论是春夏秋冬,白天黑夜,还是刮风下雨,他每月至少像这样两次到东明县城集市卖风箱,且大都是在夜间去,晚上回,往返全是步行啊!
因长期熬夜,劳累过度,营养不良,加之意想不到的苦难,父亲瘦弱的身体,难以承受生命的极限。
那时的他,刚过不惑之年,却形销骨立,眼窝深陷,面黄肌瘦。
由于常吃冰雪解渴,他40多岁时,牙齿就过早地损坏、掉光了。
那天天亮时分,父亲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目的地。
当他路过东明县第一中学门口时,看到男男女女的学生背着书包,正信步走进那宽敞的校园,窗明几净的教室,着实打心眼里羡慕。
于是,他自言自语:“如果将来我的孩子,也能到这样的学校读书就好了!”
谁能料到,父亲刚放下风箱,却突感一阵眩晕,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上。
“当时,我什么都不知道了,幸亏被人及时救了一命!”
据父亲回忆,救他的是一位祖传老中医,当场为他把脉诊断:“晕厥”(西医称低血糖)。
他给父亲喂下一碗甜粥,不一会儿父亲就醒过来了。
可父亲醒来却喊:“我两眼刺疼,一点都看不见了。”
老中医随后又为父亲做出进一步诊断:“气蒙眼”(又称青光眼)。
他取出一根银针,麻利地在父亲后脑勺上扎了进去:“疼不疼?”
“有点疼。”
“酸吗?”
“酸。”
“麻吗?”
“麻。”
……
就此一针,大约半小时后,父亲就渐渐恢复了视力。
“好心的医生,您救了我的命,我现在却没钱给您。您给我留下尊姓大名,等我把风箱卖了,我一定会给您钱的。”父亲心里过意不去啊!
“我见危相救,只喂你碗粥,扎了一针,都是该做的,不要你的钱,并保你终生不会再犯气蒙眼。”
果真,父亲直到去世,也没再犯此眼病,且视力尚好,90多岁时读书看报几乎不戴眼镜。
事后,父亲曾四处打听,却不见这位老中医的下落。
世上有一种亘古绵长的爱,心甘情愿,无私无求,无怨无悔,这就是父母的爱。
我的父亲就是这样。
在子女的婚姻大事上,他向来坚持:“人品好,有文化,求上进;不攀高门,不图钱财。”
他不仅说到做到,而且一条道走到黑。
我大姐在兰考六中毕业,是当时农村少有的文化人,找对象应当是个有利条件。
可是,有人介绍农村富家子弟,父亲都婉言谢绝,说不“门当户对”。
村卫生室一位父亲的发小,给大姐介绍了一个小学民办教员。
父亲认同。他们交往了解后,没要一分钱彩礼,就张罗结了婚。
没有房子,村里一位五保老人,把她住的两间旧房挤出一间,大姐他们算是暂且有了安身之地。
年夏季的一天午饭时分,刚刚端起饭碗的父亲,还没顾上吃一口饭,便急忙放下碗筷,匆匆赶往大姐家准备盖房晒坯的地方,从中午一直干到晚上,才把出力流汗加工的土坯,全部垒起盖好。
有人不解地问:“还没干透,又未下雨,你这是为啥?”
“下不下雨,不一定吧?不如把坯摞盖起来保险。”
果不其然,当天夜里就下起了瓢泼大雨。
幸亏父亲及时把坯摞起盖好,不然就前功尽弃,被泡汤了。
原来,父亲是根据自己多年患腰肌劳损,一有大风、雨、雪天气,就会有预感先兆,而判断出将会降雨的。
年秋季的一天深夜,正患重感冒、且在生产队劳累了一天,服完药就昏昏入睡,早已进入梦乡的父亲忽闻屋外电闪雷鸣,眼看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。
父亲便强忍身体不适,披衣起床,一路小跑赶到二里多远的大姐家,把晒在院里的玉米和红薯片,紧急收好,放到其厨房里,避免了被大雨淋坏。
可在返回的路上,父亲却被大雨淋得透湿,病情一度加重……
穷没根,富无苗。只要脚踏实地向好处努力,人就一定会不断地向好处发展,过上日益美好的生活。
年后,大姐夫妇就先后从公办教师岗位上退休,随儿女在县城安家,住上了独家小院、两层楼房,安享晚年生活。
三个儿女大学毕业后,有高级教师、高级技师,也有自谋职业者,均已成家立业。
孙辈中有火车司机、军官,还有在大学名校和初高中读书的学生。
大姐及其一家人由穷到富、从弱到强的发展变化,折射了我父亲对子女“三观”教育,促使后代穷则思变、发奋图强、成长进步的一个缩影。
俗话说:十指连心,咬哪个都疼。儿女与父母也是这样,哪个都连着父母的心。
其实,父亲对于我们每个子女,又何尝不是用心良苦、关怀备至呢!
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,我二姐一度得了重病,哭笑无常,不吃不喝,有时甚至不省人事,昏迷不醒。当时她的子女们年龄尚小,身边还有个幼小的儿子。
二姐在当地几家诊所、医院治疗多日,均不见疗效。
年近七旬的父亲看在眼里,急在心上,得知徐州、医院能治此类病症,便连夜乘汽车、转火车、再坐三轮车,边走边打听,终于到达目的地。
父亲向大夫说明患者病情,然后带着一大包中草药,又日夜兼程地往回赶,唯恐耽误一分一秒。
回到家里,父亲亲手为我二姐煎药,并端到床前,看着她把中药汤服下。
就这样,一天、两天、三天,一个疗程、两个疗程、三个疗程,二姐的病情逐渐好转、明显见效、直到痊愈,父亲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微笑。
在求医奔波途中,父亲曾落泪自责:“是我劝说二女儿就近嫁到后双井村一户贫穷的人家。她公爹早逝,公婆瘫痪、双目失明、长年卧床,一进门就侍候病人。在娘家吃苦受累,进婆家更是不易,真是难为她了,我对不起女儿啊!”
父亲并非对不起二姐。
二姐夫初中毕业,忠厚实在,吃苦耐劳。如今,她们家已今非昔比,三个子女都在省城太原创业,有两位都在那儿买了商品房、私家车。三年前,两个儿子同时在村里建起了楼房。二姐夫妇过着闲适的晚年生活,孙辈有的已成家,有的上了大学,还有的正在初、高中读书。
我哥家分了几亩责任田,孩子小,忙不过来。
父亲在尚能劳动时,总是帮着干些农活。
后来,体力不支了,他就主动赶集上会,帮家里买些蔬菜和生活用品等,偶尔也到镇上交一下座机话费。
再后来,他腿脚不方便了,就帮着干些力所能及的琐碎小事。
总而言之,他一天也不肯坐享清闲。
我计划年春节在老家结婚,父母决定把他们住的房腾给我用。
“我就是搭庵子住,也决不让你们搬动。”
父亲瞒着我借债备料,请来我舅和二姐夫帮忙,几个人一兜泥、一块砖地往上盖,终于在父母住的堂屋西边,搭建起了一间房。
这间房,渗透了他们、尤其是父亲的心血与汗水!
我三妹在郑州上大学期间,一次她的一位同学突然到家找她返校。
“她没回来呀!”母亲坐立不安,担心她有意外。
于是,父亲不顾白天麦收辛劳,连夜乘车赶往郑州。
第二天一早来到三妹所在院校,见她正和同学在寝室说笑,这才“哎”了声:“三妮儿,我和你妈这就放心啦!”
洒向儿女都是爱。
亲爱的父亲,您对儿女的恩情,我三天三夜也说不完,道不尽。
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话:“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!”
父亲没进过一天学校门,但由于他爱好读书,加上记忆力强,且善于表达,因此他常结合自己的人生经历,给子孙后代和喜欢听讲的人们讲故事。
无论是在家中,在田间地头,还是在街头巷尾,都深受人们的欢迎和喜爱。大家听得津津有味,他亦乐此不疲,乐在其中。
我曾打算等退休后,专门守着父亲,请他把脑子里积累的经典故事、名人名言、诗词对联乃至智慧人生和经验教训等,都详细地讲给我听,我认真地记录下来,加以整理,以更好地传承后人。
但是,我的这个愿望落空,留下了终生的遗憾!
然而,让我略感欣慰的是,几位有心人弥补了我的少许遗憾。
——我的女儿李霖曾在《爷爷的乐趣》一文中写道:
爷爷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,谈话时目光总是注视着对方,显得深邃而有穿透力,似乎能探测到对方的心灵深处。
记得年爷爷来济南我家小住。有时在饭桌上,聊起什么话题,爷爷总能联系到一些生动的小故事。上至唐宗宋祖,下至康乾盛世,很多历史故事和神话传说,他总能信手拈来,恰当运用。看书、讲故事,成了爷爷生活中的一大乐趣。
父亲性格坚强,从不向困难低头,面对人生的挫折与打击,也从未屈服过,没有见他为此掉过一滴眼泪。
然而,每当回忆起奶奶时,父亲却总是忍不住痛哭,哭得是那样伤心、那样难过、那样令人动容。
记得年春节,大年初一的那天晚上,我和爱人、女儿刚陪父亲吃过饭,来到客厅准备看电视。
父亲突然说:“别看啦,我心里好难受。”
“咋啦,您身体不舒服?”我问父亲。
“没有,我想起了你奶奶。我们吃的有大米、馒头,有鱼、有肉,还有好酒;我却没能让她跟我吃过一顿好饭、饱饭,对不起生我养我的亲娘啊!”父亲一边哭一边说:“从我记事开始,俺娘就没享过一天的福,常年逃荒要饭,有病都没钱给她治疗,我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了人世。”
父亲擦干眼泪,不无自豪地说:“现在,我可以无悔地告慰俺娘:娘,我们共养育了五个子女,还供他们都读了些书,学到了应有的文化知识。如今,我已经是四世同堂,子女们也都成家立业,过着丰衣足食的体面生活。他们诚实为人,踏实做事,努力工作,追求上进。我打心眼里为他们高兴。倘若您在天有知,听到了这些消息,也一定会很高兴。您就含笑于九泉吧!”
父亲生活俭朴,从不乱花一分钱。只要能穿的衣服他就坚持穿,哪怕补了又补也不在乎。儿女谁要给他买衣服,他若事先知道了准不让买。
他说:“我小时候‘冬穿棉,夏穿单,春秋穿两边’(冬天穿的棉袄、棉裤,夏天抽出棉花,分开就是两套单衣,秋天再合起来穿夹袄),哪有那么多讲究?”
吃饭,父亲从来不挑拣,有啥做啥,做啥吃啥。
他说,是饭充饥,是衣挡寒。他碗里从来没剩过一粒米,每次喝完粥或面汤,他都要用块馍,擦干净再吃掉,哪怕是不慎掉一粒米,一个小馍花,他都要拣起吃了。他说每粒米、面都来之不易,浪费了心疼。
我们做子女的每次想给父亲过生日,他总是说现在生活这样好,还不是天天过年、过生日吗?
在他90岁生日那天,趁父亲在兰考县城大姐家住的当儿,我们商定为他做了一次寿。
那天,亲友们有的手捧鲜花,有的拿着锦旗,还有的提着蛋糕等,大家围坐在父亲身边,嘘寒问暖,有说有笑,其乐融融。
90岁的父亲,除稍有耳聋外,眼睛不花、声音洪亮、腿脚利落,街坊邻居羡慕他儿孙满堂,无忧无虑,幸福安康。
父亲身穿大姐给他特意买来的缀满“寿”字的唐装,黝黑的脸庞上泛着红光,高挺的鼻梁上挂着一丝汗珠,饱经沧桑的脸上,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,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艰难历程。
对于晚年的父亲来说,老有所养,病有所治,食有所欲,就是他的幸福和快乐所在。
他能吃到爱吃的糖糕、油条,喝到想喝的面筋汤、豆腐脑,吃上儿媳做的馒头、花卷、手擀面,就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。
最后一次住院期间,父亲先后几次点儿媳做的西红柿鸡蛋面。
父亲曾感慨地说:“这碗鸡蛋面,拿肉都不换,吃了好消化,回味心里甜。”
年国庆假期间的一天早晨,在兰考县城大姐家小住的父亲,到南湖公园游玩时,因给一位老人让道不慎跌倒,造成左股骨头颈骨折。
我和爱人随后赶到,立即医院急诊。
住院十个昼夜,我有幸陪护十天九夜。
在外地工作的大外甥闻讯赶来,非要守护姥爷一夜不可,说姥爷向来疼爱他。
我虽然两鬓平添了少许白发,夜间就躺在父亲床边地板上,但见父亲渐渐基本痊愈,我心里着实感到欣慰。
父亲出院后,住到了二姐家。
由于这次意外受伤,他明显活动少了。
活动一少,身体就弱,抵抗力就差。
抵抗力差,就容易患病。
年冬月上旬,因感冒引起肺气肿,父亲住进了镇卫生院。
第二天上午,二姐打电话让我抓紧回去。我不敢有半点迟疑,知道二姐一般情况下,不会打电话催我回去,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。
我和爱人当晚由济南乘火车赶往兰考。
父亲在此治疗近一个月,病情不见好转,而且发生过几次休克,出现双脚及下肢严重水肿。
俗话说:“男怕穿靴,女怕戴帽。”也就是说,男的脚肿,女的头肿,都是不祥之兆啊!
主治医生把我叫去:“请抓紧回去料理后事吧,你父亲能活着到家就很不错了。”
当天傍晚,我们子女就陪着父亲,由救护车送到老家,住进李场村自家的房子里。
就这样,我们一边守着父亲一起生活,一边请村医为父亲输氧、输液,插管、服药,精心的治疗与护理,又使父亲度过了20多个昼夜。
父亲的病情每况愈下,呼吸异常困难,又几度出现休克,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。
他的两个表弟,还有我的舅舅和宗亲等,一起悄悄地商量他的后事。
我以为他不知道,但谁料到客人刚走,父亲就平静地问我:“我埋在哪儿,你们商定了吗?”
我只好如实回答:“商定了,按您的愿望,就在村西南咱的那块地。”
“好,那我就放心了!”
年2月5日7点59分,天色阴沉,滴水成冰。我的父亲静静地走完了他95年的人生旅程。
夜深沉,难入梦。
我辗转反侧,不禁想起哲人的话:“只要我的名字不被忘记,我就活着;只要你还记得我,我就活着。”
“活在活着的人的心里,就是没死。”
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我的父亲就还活着。
他“一路跋涉心向阳”的人生经历,他“宁愿吃尽千般苦,也让子女多读书”的坚定信念,他不畏艰难,追求光明,自力更生,顽强奋进的精神,将永远激励我们奋勇向前!他将永远活在我们子孙后代的心中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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